到
江孜居然出太阳了,把我气得不轻。热辣辣的日头晒得司机师傅停车去买
草帽。可一碗面条的工夫天气又转了,到
白居寺门口又千条万条透明丝绦。
因为下雨,人很少。我和同伴走散了。白居寺空地上有很多狗,
瘦弱,肩上的骨头似乎要撑破皮肤,在细雨中躺卧着,缺少食物导致
没了奔跑的气力还是被日夕颂扬的佛法消弭了戾气?
去看著名的白居塔,层层的石窟里烟熏火燎的佛像和壁画。塔上
养了一些鸽子,见了人也不走避,斜着眼睛睨我,我只好望而还走,
不打扰它们的清净世界。也许是藏传佛教的庙实在是看多了,我尊重
它们不比尊重一只寻常的鸽子更多,但是我想,这才是宗教应有的地
位,我们一直都把它太神化了,任何一种宗教作为得救之道,是让人
们能够坦然地翻越一把刀的锋刃,而不是在人生这场带着镣铐的舞蹈
中再重重压上一副枷锁。
雨越下越大,我在门口廊檐下等司机和同伴。头疼紧紧锁住我的
眉头,翻口袋找糖,试图用咀嚼来缓解头疼。却有清亮的眼睛盯着我
,是一个很小的藏族女孩子,和我一样的天然卷发,我所没有的天然
美态。她在几步外盯着我,朝我羞怯地笑。招手示意她过来,在她掌
心放了一颗糖。她依着我坐下,陪了我很久。我想什么都讲缘分或是
配额,在某段路上我只能和某个特定的人有缘分,想跳跃这个渐进的
了解过程强要进入另一个人的内心是件很愚蠢的事,有些时候,相遇
不过是为了在一个雨天默默地在同一个屋檐下躲雨。在城市里生活太
久,我们失去了作为一个脆弱的自然人的本心,总以为自己有智有识
,只手擎天。却忘记了
人和人之间地理距离再近,也隔着一个茶杯,你不适当地靠近,结果是打
破杯子,而对方惊怖地回想着刚才那一声碎裂,然后头也不回,羚羊
似的逃开,从此无迹可循,而你只能呆呆地面对一地碎片。
白居寺外的乡村小路真令人愉快,一片片绿浪也似的青稞、黄灿
灿的油菜,和顶着白色小花的土豆地,路边是绿得蓬蓬勃勃的高原柳
,茁壮得叫江南的同袍惭愧无颜色的柳。初到田间,我们也会发“觉
今是而昨非”的感慨,可是心里并不真认为这些芬芳的农作物和自己
真正有什么关系,我们来了还是要走的。在相遇的同一刻已预见了离
开的命运。但是我总怀着复杂的心情看着我所爱的高原柳,伊道不忘
人,伊却都忘了,我若无情似你时,瞒不过高原柳。但是因为海拔越
来越高,我并不知道,这是我和高原柳唯一的相逢。
摇下车窗看着高原的春,雨飘进我的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这是7
月底,江南已送春归去,我追了数千公里,难道追到的真的是不老的
春的故乡?我该不该与春同住?
见也如何暮,别也如何遽。别也应难见也难,后会无凭据。去也
如何去,住也如何住。住也应难去也难,此际难分付。
及:路走到这里,我的心情已散乱,回忆是一只任性的孩子的手
,搅乱水中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