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路漫漫
昨晚去新开张的酒吧看一个旅行者的幻灯片会,发现连摄影这种
最忠实的反映手法都难以还原
西藏的一切,我的笔又能表达
阿里之万一么?
车在颠簸的土公路上咆哮着气喘着试图出离雨季,但天色如此之
暗,前路没有一点亮光,叫人疑心这雨云是如来佛的
五指山。
过了
江孜以后,所有的地名都是一个个孤零零的堡垒,歇息的驿站。而在驿站
之间,是无垠的广漠和苍凉。我无法还原阿里路上默默的山、脉脉的
水,这是我的无能,也是我的痛苦之源。
萨噶,拼音是SAGA,同名词在英语里是传奇,所以我认为萨
噶是进阿里的门户。马泉河缓缓流过,旁边是沙化厉害的草原,格桑
花匍匐在沙里,点点骄傲的紫色。我想我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插花了,
因为我最喜欢的花半埋在风沙里,连辗转的气力都省了。
如果不是
盘山公路,左边就是雪山,右边是石头山。地面缺乏起伏,视野很好,道
路看起来是永无止境的,但视网膜并不容易疲倦。常常我们会觉得两
边的山在地下拉起了手。我一直觉得全世界的山就象空气和水一样,
是一体的,如果有一天厌倦了生活,我会一个人去寻找大山的心脏。
雪山总离我们远些,在雪山的脚下,会有绕脚的细流,河边是郁
郁的青草地。而石头山离我们近些,连石头的皴裂都看得见。石头山
脚下是沙地,慢慢蚕食着路另一边的草地。清晨或者黄昏,金色的山
有一种叫人窒息的天帝一般的尊荣,我想,这也是山的幻象,我更愿
意贪婪地看着白天坚忍冷峻的他们。我常想让司机停车,我想在山上
浪费整个午后,看太阳在山上的刻度象水银表一样一格一格地爬上来
。在这种时间相对凝滞的地方,更让我觉得有大把时间可供挥霍是种
无上的幸福。而我的归期象小蛇,亲密地细细地一寸一寸啮着我心。
过了
仲巴,有很长一段路是绕着一个湖开,据说这里本来是一片
大沼泽地,雨季才会淹成湖泊。黄昏的时候经过一个
吊桥,栅木在狂风中琴键一样抖动,吊索上的经幡象一切遭质疑的信仰一
样忽上忽下,而湖水却平静得多,灰头鹤在风里滑翔,偶然啜一口水
。我请司机停车,同伴狂奔着回头去拍那个吊桥,而我只想在风里站
一站。但是风就在我下车的那一瞬,停了下来,空气中没有一点痕迹
,我觉得惶恐,我们已经习惯纪念自己的脆弱,自恋地为一点点早已
结痂的小伤口雪雪呼痛,可是在这个抹杀一切的地方,哪里容得伤春
悲秋?
有一只水鸟一直在我面前打转,我想接近它,一脚踩在水里,倏
地发现原来我已经被自然分化了活动轨迹,休想越雷池一步。飞翔在
一切平庸之上的是鸟,是风,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