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7点,我刚起床,男人就来敲门:“快走啊,车马上就开了
,我去车上等你。”我手忙脚乱地收拾一气,匆匆奔下楼去。车站的
大门口,一辆没有熄火的大客车在微微的晨光里喘着气。男人从车窗
伸出头来:“快!上来!”
我跳上车,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男人则坐在车
中央。我冲他点点头:早啊。然后就自顾自沉浸到窗外变换的风景里了。
这只是一次的邂逅啊,到达终点后一切就将被时光淡忘……——前方
的路还如此漫长,路过他之后,我将会与谁相逢?
1个半小时后,车到重安。我跟那男人说:“再见。”然后我去
问路边杂货店的老板娘:“请问有去重兴的车吗?”女老板表情复杂
地看了我一眼,还没说话呢,男人折回来拍拍我的肩:“我说你这个
人怎么回事?老是跟着我!我也要去重兴呢!你在这等着,我去找车
。”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天底下真的有这
么巧的事情么?从
镇远到
施秉到
黄平到重兴,还有接下去的重安,这个人就像老天安排给我的同伴,一路
迤俪而来。
我把男人沉重的发动机挪到杂货店边上,同时卸下我自己的包。
我对老板娘说:“麻烦您帮忙看一下,我去前面的铁索桥看一眼就回
来。” 重安是个小镇,好像只有一条正街。我们下车的地方恰好是个十字
路口,但是那条与正街交叉的路只有一小截,不出30米,就是
郊区了。重安的正街也不过是条土路,坑坑洼洼的,走路都硌脚。街道旁
边东倒西歪着木头或者土砖的式样老旧的房子,但是从门口树的腰围
可以看出这镇子的年龄,也不年轻了吧。
不过100米左右,作为城市街道的路就算是到头了,接下来的
路没了两旁的房屋,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公路了。重
安江于是一览无余。江面上有一艘长长细细的木船,正装了
人和物,从对岸撑了过来。初升的太阳照亮了半截江面,更映得另一
半山影里的江水碧绿得紧。可惜重安江不如
舞阳河绿得澄澈,山也没到绿得葱茏的季节,所以看上去,重安的绿有点
灰扑扑的。不过,重安的江水也自有
乡野的自然去雕琢,算得上安静而且美丽了。
又走了一段,前方的江面上只看得见一座钢筋混凝土大桥。我折
进路边的“重
安江旅游度假村”问了问,姑娘指着前方说:往前走啊,不远就到了。但是我
又走了几步,还是只看见那座水泥桥,心想姑娘是不是理解错了?算
了,不能让那找车去的人久等我啊,我还是回去吧。
那个同行的人,——很不好意思地说,我一直对他多少怀着戒备
,我总是不大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那么巧的事,更不相信这样的好事
会落在我的头上。——他看上去倒是很朴实,一张放在人群里不会被
特别记忆的脸,看得出来常年的出差生活在那脸上落下的印记,使得
他比同龄人要沧桑些。——那些戒备,当我爬上他找来的吉普车改装
的人货两用车的后厢时,就全变成了羞愧。面对他坦荡而且友好的笑
容,我真是惭愧不已。
他说:“我叫兰宗用。这是我的手机号。你叫什么?把你的手机
号也留给我吧。”我很爽快地把名字和号码都给了他,他快乐地说:
“等我去
北京,我就去找你!”正说着,车停了。一个穿着夹克、运动裤,却又奇
怪地穿了双皮鞋的年轻人跟司机说了句什么,就爬上了后厢,坐在我
对面。
我终于放下戒备,告诉小兰:“我要去枫香寨呢。”小兰说:“
枫香寨是个什么地方?”我说:“朋友告诉我,枫香寨是个很好的寨
子,不过要从重兴走两个半小时山路。”小兰遗憾地说:“可惜我不
能跟你去了。”刚上车的小伙子热烈地加入我们的谈话:“咦?我也
要去枫香寨!”
什么?!!我跟小兰同时目瞪口呆。小兰先回过神来,他重重地
捶了我的肩膀一下:“你这个人!你这个人!我说你什么好?你怎么
跟跟屁虫一样?跟了我一路,现在又找了人跟!”我终于忍不住大笑
起来:“哈!哈!哈!”
路非常颠簸,我经常被震得往地上掉。但是那刚上车的精干的小
伙子还是一边往座位上爬,一边不断从包里掏出相片什么的,骄傲地
告诉我们:“我刚从北京回来。我带队去北京演出呢。”我翻看着他
的相片,居然是在级别不低的舞台上的演出照,虽然照片显得很旧很
粗糙,但是它们让我逐渐真的相信起自己的好运。
车开过重兴,小兰再次瞪了我一眼:“你这个跟屁虫,我要去的
地方是冷风口,正好继续捎带你!”山路愈发颠簸起来,那些刚容一
车通过的泥路上,实际上没什么景致。我问枫香寨的男子:“你是姓
廖吧?”他忙不迭地点头:“对呀对呀,你怎么知道的?”我笑了:
“朋友告诉的,你们这里的人大多姓廖啊。”
车停了。在山脊上的路口。刚下车,就被风吹翻了帽子,好一座
“冷风口”!小兰要顺着山脊爬上山顶的工作站,这两天他就要把属
于电信的信号中继塔给竖起来,这一片山区应该在不久的将来有手机
信号。但是现在,我的手机信号全无。我和小廖跟小兰挥手告别,走
向山那边的枫香寨。
走出去好远了,回头还能看见小兰在高高的山脊上冲我们挥手。
现在,我们是走在去枫香寨的路上了。因为小兰,我们原来要走
2.5小时的路程已经缩短到不到一个小时。我们离开公路,走上田
埂。太阳暖洋洋地照在我身上,远处的房屋露出灰色的屋顶,树木散
落在山坡上和山谷中,牛在收割过的田间认真地吃草……山坡上还有
草搭的棚子,我问小廖那是什么。他说因为离家太远,所以有时候就
把牛关在自家田里的草棚里。
我深深地吸口气,对着小廖感慨道:“还是这里好啊!空气多好
!风景多好!多么安静啊!”小廖笑笑说:“我们这里哪里好?还是
城市好啊。这里太穷啦!”
小廖告诉我,因为种田落不下什么钱,村里有能耐的年轻人全都
跑出去打工挣钱了。而他做过许多工作,后来召集了一帮年轻姑娘,
办了个歌舞团,农闲时节出去演出挣钱,收入比当农民时好多了。“
但是,还是不够。”小廖说。
“多少才叫够呢?”我问他。他想了想:“我也不知道。”他冲
我笑笑,又补充道:“反正现在是不够。”
慢慢地,我们能看见枫香寨的山头了,路上也经常能碰到小廖的
熟人,他们寒暄着,用我听不懂的语言,我常能感觉他们打量的眼光
在我身上游移。我笑望着他们:虽然我们彼此听不懂,但是请相信我
是友好的。
小廖指点着周边的寨子告诉我:“枫香寨分上枫香寨和下枫香寨
,山那边还有我们革家人的寨子,但是枫香寨是最大的。”我提起有
两个女孩曾经来过,小廖说:“啊,我知道她们,那时候我不在家,
但是我知道他们来过。”
寨子没有门,只有一座看上去厚实无比的
石桥,小廖说这桥其实是
修水库的时候建的,水库废弃了,桥却留下了。挑着柴禾、粪土的人们一
晃一晃地走过;牛稳稳地走过;赤着脚的孩童走过;我,东张西望着
,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