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满百,那么跨越千年该是一件多么诱发激情的事情。临近
这样的时刻,绿野的十八位伙伴进发
小五台。我想既有人是去寻找山登绝顶的千年曙光,更有人是一片冰雪情怀
可昭日月。
被绿野十八勇士满怀敬意地称做“越野卧巴”的长途卧铺汽车凌
晨四五点钟,一路左踢右打喘着粗气开过长长的碎石坡道,辗转来到
赤崖堡山口林场。司机英勇实非情愿,完全是被威逼胁迫,气苦地说
:“早知如此不来也罢!”。
一见山口在响晴的月色中驼峰一样的身行近在咫尺,我偷着乐了
。
意外的是林场
小屋严冬腊月居然如此拥挤,西屋的伐木工应声而出,对着我们新奇地问
长问短。而当中一间屋里居然支着登山帐,同志?!那部分的?――
北大山鹰社。六个人全都是一身红色劲装,冰镐雪杖,八千米生死线
上千锤百炼的队旗想来不同凡响。
我们占据了东边一个大房间,热早点的,整装备的,个个摩拳擦
掌,然后天就那样匆匆地亮了,从本世纪最后一个黎明出发,我们进
山去寻找各自的梦想。
半月前的小五台曾是我和咳嗽的二人世界,无论是与冰雪辉映的
玫瑰色的阳光,还是如同千年玄冰打造的一脉冰河都历历在目,显得
那么静寂而神圣。如今这里却满眼皆是全副武装的绿野勇士,冲锋衣
勒紧袖口,登山靴精心涂着G-WAX,硕大的登山包里还藏着各家
各路的宝贝。历数大家的装备,咳嗽忍俊不禁地对我说,怎么样?比
当年第一批上珠峰的条件还优越吧。看,有人开始不知天高地厚了!
天气出奇的晴好,白云在山谷上空若隐若现。我俩和履星家走在
后边收队,忽然发现前边三五一伙开始甩包脱衣。原来太阳升,气温
也升,高达零上,羽绒服是无论如何穿不住了,只好将武装从牙齿脱
到下颌。
此刻心情是活波的,喜悦的。悄悄揣摩同伴,诚挚而热情的达娃
老兄,欢乐而充满信心的小懒同志,“一二三”军人风格的退步,背
包走天下走到小五台,EOSKISS建议很多,向北一个尼康标头
胜过我的佳能变焦的花拳绣腿,同路人的好相机则深藏不露,履星家
默默地走着在想什么,小侯侯为什么乐得前仰后合?哪个是每天积极
在网上值班守夜的好人嘉华?其他几位一面“之”交三天以后会不会
就成了一面“至”交?
想啊想,手中雪杖的曲子奏出变调都没发觉,“喀嚓”,冰面断
裂既而坍塌,第一时间奋力翻到石头上,等待同伴连人带包揪起来,
才发现咳嗽因为抢来拉我,也踏进冰水,我象做错事的孩子赶紧往前
跑了。
因为天暖,冰河才活波起来,有的地方软溻溻的一步一个水淋淋
的脚印,“淋漓尽致”样子,有的地方甚至水波荡漾,水底的鹅卵石
象一个个安详的零。
进山三十公里,要不断地横穿冰河,再披荆斩棘地行走在积雪没
胫的山间小路。
作为
太行山脉典型的障谷,小五台的这一壑天地,是优美的。
想来在山泉叮咚,茸耳遍地,松鼠褐马鸡隐现的七月,这儿就叫
天堂。
虽说不少伙伴都有今天冲顶的念头,但由于冰河融化,行进速度
反而受到制约,若干人未购置冰爪,在冰河上无论如何地勇气可嘉,
实力都一样大打折扣。不断搭起人桥,相互搀扶的情景让人心里发暖
。还要大张光荣榜,表扬为大家削木如泥做登山杖的同路人,和为此
受伤的退步同志,以及在谷中结识的独行侠――王庆,他无私地与我
们这些新伙伴分享着他的冰镐,雪杖,默默地关注着每个需要帮助的
人,及时给予一臂之助,其实绿野自助户外活动某种意义上是绿野
互助户外活动!
上一个大冰坡,勇敢的同路从侧面山崖下奇袭而上,之后是非常
自信的SKISS,凭木杖一根奋力爬升五米到顶,其余人则依仗保
护绳和退步同志用冰镐刨出的脚窝依次过关。童心大发,滑下,再爬
一次,就当它是洛子坡,平常人的非常快乐。
两侧高耸的山峰遮挡了西斜的阳光,本世纪最后一轮红彤彤的太
阳消失在视线里。手握王庆的冰镐,脚踏嘉华的冰爪,咳嗽又在身边
,我便有些得意忘形地做起冰布的梦。离开大部队,两人来到一面四
五米高七十度俯角的小冰瀑前面,先斜行,冰镐锥头刺冰发出美妙的
声音,令我飘飘然仿佛置身一座冰雪的圣殿。十几年对于雪山的憧憬
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满足。然后,我发现爬上最后一米陡立的部分几乎
是不可能的,六齿冰爪找不到一个着脚点,冰镐凿出的小坑嘲笑着我
的臂力。最后干脆是被咳嗽拖上去的。我的梦无疑已经吓出一身冷汗
。
千禧营地扎在海拔大约二千一百米的一处平缓的坡地上,不背风
,但适合扎连营。千禧前夜的峰顶将是宁静的,因为大家都想留在营
地腐化,山鹰的同学还在着迷地卧雪攀冰吧,北工大的队员则至今缘
铿一面,听说王凯和颜齐也有小五台计划,山谷里真是相当拥挤,不
禁又想起年年春季珠峰上数十支队伍从底到顶搭建起五颜六色的保护
绳和铝梯的情形。登山是一项怎样诱人的运动啊,让人置艰辛于度外
,置生死于度外?雪线和冰
塔林,旗云飘扬和一览众山小。
登路普的两顶六人大帐初次随绿野出征便由于使用不当而损兵折
将,向北,王勇,侯侯,履星家,咳嗽和我挤入硕果仅存的一顶,加
上王庆独自享用的NF单层帐共交叉扎起七顶帐篷,绿野的六顶都用
十五分铁钉锤住帐绳,对付千年虫不足,对付千禧风有余。
探头出去一望,果然起风了,今晚大约所有的事物都不可免俗地
被冠之以千禧,
比如这千禧星光。
算不上狂欢,各帐篷八仙过海各庆千年。因为扎营时间早,大家
又惦念着每个人的新世纪第一登,于是午夜零点
地球到处礼花齐放的时刻,绿野的营地却已经鼾声四起了。
六点多钟开始迷迷糊糊地和咳嗽说话,向北虽睡在六人的最里侧
,一机在手却第一个表示要冲出重围杀出帐篷,空间小的可怜,大家
连滚带爬地开始起床,发现昨晚这帐篷里居然睡了十一条睡袋,两个
气床(一单一双),两个防潮垫,两支背包和六个大活人呢!!
金台腊月吹寒角,冷夜白霜凌古道。
回风摧雪无痕迹,意气干云烈如刀。
执杖绝尘出威武,慕化何图
兴文教。
夸君等闲一书生,斩冰捽石到层霄。
晴帆赋诗晨练以后,十点钟随咳、同路、向北、王勇等取道
东山坡,然后沿东山脊转东
南山脊转南山脊登顶,沿路太行无限风光尽收眼底,三百六十度的山川画
廊美仑美幻。耳边同路
人和向北的快门开启声大作,我则心思澎湃,唏嘘不已。
山在阳面,积雪不多,草窠正好落脚,这是一条虽漫长却相对省
力的路线,散步一般。俯身但见走雪沟路线的同志远远望去,真象几
个鲜艳的甲虫在缓慢地升高。对面西
北山脊转北山脊还有一条路线,穆鱼,王庆和履星家走的那条路线是难度
最大的,山在阴面,吹雪不兴,易结成坚冰,硬石迭障,没有冰爪和
冰镐的履星家终于中途撤走谷底。我遥望那段冰坡立石杂陈的路线,
充满渴求的眼神象六千米山峰的积雪一般不肯融化。
“RAINBOW!”王勇指点我们仰头果然看见一道吉祥的彩
虹。
前后不过四分之一个时辰,又听咳嗽喊“下雪了!”。
我的快乐也冲上
东台顶,灰雾笼罩四野。先头部队只有EOSKISS还在这里逗留。我
兴奋地举起相机四处狂拍,不冷静,不客观,没关系,潜意识里只是
发泄内心的狂喜。
雪在烧,万分不乐意地与咳嗽和EOSKISS原路线折返。这
时有一种意识告诉我,我不再是原来的一个人,我不可以独自选择生
命的道路,这种感觉又陌生又幸福。
但咳嗽中途还是扔下我以落石的速度冲下一段三四百米的陡坡(
原来他的速度是这么快,那么这些次都是为了照顾我,才一副懒散的
样子?)
当时我们听见山下喊“退步回去!”又看见人头攒动。退步早晨
因为发烧和小懒留在营地休息,现在已是下午时分,北风卷起雪花地
天一色,怎么能登顶?咳嗽很快在我正下方消失了,坡太陡了,几根
草也能挡住视线。我感到紧张,便没有走原订的路线,而是因袭我和
小站同志狂开坦克的传统,表演滑草。下降速度巨快,心跳加速。终
于看见咳嗽快速穿过山脚下的雪沟,和达娃他们会合,我大吐了一口
气,后来得知退步并不是要上顶,只是四周转转,虚惊一场。
回营地以后,让人吃惊的消息一个接一个,下山时看到几个鲜红
的身影冒雪冲顶,是山鹰社的同学,还听说北工大队的扎西,CB和
陈洁三人从1600米的营地开始轻装冲顶,今晚还必须下撤回去,
而更英勇一些的王凯和颜齐居然扎营东台顶。小五台的今天好动人,
好冻人。
四点钟,天的脸色全沉下来,风雪交加。我和咳嗽因为跨越齐腰
深的雪沟,身上的装备已经冻成一团,今晚要连夜轰烤才行,登路普
里不用挤作一团,我和咳嗽开始搭建背包营房。雪洞里尚且可以过夜
,何况还有两层帐篷布。
终于北工大的三勇士来到营地,他们气色还算不错,并且执意要
摸回营地,也是一番经历吗!(见CB的美文《夜归》)。第二天下
山找到他们的营地以后悬了一晚的心才算放下。虽然我们玩的还是入
门级的登山游戏,危险还是存在,不可以掉以轻心。
回程时大家讨论起规矩与方圆,讨论进山的意义,讨论生存的能
力都如此热烈。我感到绿野的活动正在进入一个轨道,就象行星,
彗星的轨道都围绕着炽热的目标。
这是一个考验神经耐力的夜晚,狂风怒吼,压倒一切声音,吹万
物尽折腰。六人帐被风挤压成三人帐,向北是个好同志,顶着十级巨
风来检查我们的地钉和帐绳,然后被告知一个悲惨的消息,北侧的八
根地钉,三根防风绳折的折断的断,连帐底也被周起。原来我们在营
地的最北侧,“上帝保佑吧!”我努力将自己安静地埋入睡袋,不去
看满帐篷的雪。
六点钟醒来,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小了,只剩下寒冷,大呼小
叫地相互催促着拔营。八点四十八分最后一个背包登山的绿野人下撤
了,沿途有故事,还要十八个人共同讲述,因为我和咳嗽还是收队,
前边不远处向北怀抱着王庆的雪杖,就为了当独脚架,相机也不卸,
走路难度大增。不时还能赶上排队过冰河的大队人马,零食随口叼着
充作午餐,佐餐的是沿路不太多见的水滴冰棍儿。
艰辛中见情趣。
和北工大会合,咳嗽受托急着和山鹰社总部联系,我则暗自担心
着台顶宿营的两位兄弟。还是完美,因为此行虽未能详细诉诸文字,
却可各自玩味。
恍然发现谷中积雪又厚了许多,这才意识到昨天是一个霁雪吹林
的元旦,如今又见朝晖,我们苦苦跋涉度过了一个不平凡的千年之交
,眼睛有些湿润了。
又见小五台,再别小五台,明天的我去向何方?此生也有涯,行
而无涯。